01
成本僅數(shù)百元
傷害卻無數(shù)倍
“水軍”給網絡謠言、網絡暴力帶來的放大效應可以有多大?
登頂熱搜的“血衣”
2020年,有買家找到“網絡水軍”馬強(化名),希望買點“水軍”助推自己的一條微博,“想漲粉絲,增加點贊、評論、轉發(fā)”。起初,馬強并沒有質疑過事件的真假。
買家來自廣東廣州,她發(fā)微博聲稱自己的孩子被老師體罰,導致吐血住院,還展示了血跡斑斑的校服圖片。“當看到它被頂上熱搜,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,我就害怕了,開始懷疑這個事的真實性,萬一它是假的怎么辦?”馬強回憶。
隨后,帖子內容被證明的確是假的,經警方調查,所謂體罰、吐血純屬編造,照片里的血衣是家長用化妝品兌水染成的。馬強被判處有期徒刑半年,涉案家長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,緩刑兩年。
雖然謠言最終被澄清,但影響和傷害已經造成。由于家長貼出了學校和老師的名字,甚至公開了老師的照片,使得這名老師被置于輿論風暴中央,電話號碼等個人信息當天都被人肉搜索了出來。
負責這一案件的檢察官回憶,有一個細節(jié)讓她印象深刻——家長買“水軍”的總花費竟只有760元。
一場耗資358元的浩大網絡暴力
2022年,江蘇無錫的尹女士在婚戀網站上認識了章某。章某其實已婚,卻把自己包裝成尋找真愛的單身男性,騙取了尹女士信任。
兩人“交往”一段時間后,章某就開始借錢。當尹女士產生懷疑提出分手,章某就雇傭“水軍”發(fā)動網暴威脅她,以此勒索錢財。
民警介紹,章某將自己與尹女士的私密聊天記錄,隱私照片、視頻發(fā)布上網,把尹女士描繪成小三上位,再以他妻子的名義發(fā)出來,控訴尹女士,博取同情。
章某最終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年。然而,章某只是花358元買了一個包含8萬閱讀量、200個點贊、50條評論的套餐,達到的傳播效應卻無數(shù)倍于套餐本身。
02
涉案“水軍”層層轉包
源頭“刷手”有上百部手機
“水軍”推動網暴的機制就像是向湖面投入一粒石子,石子本身雖不大,卻能觸發(fā)連鎖效應,激起一層層波瀾擴散開。
民警表示,章某買的358元套餐包括刷閱讀量、點贊量和評論量,基本上所有的平臺都是通過這三個維度來定義一個詞條或同個推送。推給網友后,越推看的人越多,數(shù)據(jù)就會再往上漲。實際上章某買的套餐相當于保底,套餐數(shù)據(jù)上去后,更多人滾雪球似的都去看,數(shù)據(jù)越來越多。
“血衣事件”中也反映出同樣的“滾雪球”效應,家長760元買到的是10萬個粉絲、2萬個點贊、1萬個轉發(fā)。但幾小時后,帖子的轉發(fā)量已經達到139萬多,閱讀量過1.8個億,微博話題閱讀量更高達5.4億。
然而,鎖定“水軍”責任人往往成本大,難度高。
在“血衣事件”中,警方首先找到了和家長直接交易的馬強,但他并不是自己操作,而是把訂單提交給了一家“水軍”運營平臺。馬強說,760元的訂單,自己能拿到400多元,剩下的費用都給了運營平臺。
網上有很多像他這樣的接單手,相當于賺取差價的銷售員,為一些“水軍”運營平臺攬生意,雙方是松散的合作關系。接到單后,到平臺給的網址輸入要買的數(shù)據(jù)量等信息,自助下單即可。
警方順著線索找到了這家“水軍”運營平臺。
家長在廣州下單,接單手馬強人在沈陽,而平臺則藏在山東。但這個平臺也不是自己操作,只是把批量訂單再轉包給行話里被稱為“貨源”的一類平臺,貨源平臺對接多個刷手團隊進行操作。
在無錫網暴事件中,涉案“水軍”同樣是層層轉包,章某在江蘇下單,最后是在四川綿陽抓獲了接單人,在四川成都抓獲了實際操作的刷手。
辦案民警講述,從“刷手”家里找出來100多部手機,他們會專門養(yǎng)一批號,平時維護賬號數(shù)據(jù),需要用的時候拿出來。
在民警詢問下,這位“水軍”絲毫不認為自己犯了罪:“幾百塊錢的事情到成都來抓我,你們也真夠較真”,并坦言:“我確實是受過高等教育的,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壞,我985畢業(yè),覺得這個工作就挺好的。”
從近年破獲的一些案件看,“水軍”從業(yè)者既有專職也有兼職,年齡大多二三十歲,其中不乏大學生和有正式工作的人員。
他們一方面覺得動動指尖就能掙錢,另一方面總用責任不大來自我開脫,加上“水軍”遠距離、長鏈條的特點,也助長著他們的僥幸心理。
無錫網暴案和“血衣事件”中,起主要作用的“水軍”都被追究了刑事責任,他們所經營的平臺也被打掉。
03
真人“水軍”難識別
這是一場持久的較量
在“水軍”治理中,平臺監(jiān)管的重要性時常被提及,多個網絡平臺表示,目前平臺對機器“水軍”有很強的識別力,每天都會清理大量虛假賬號,過濾刷出來的虛假熱度。但是真人“水軍”就很難識別,這也是治理的一大難點。
為進一步了解現(xiàn)狀,記者進行了試驗式調查。
在馬強提到過的二手平臺上,記者輸入刷評論、增粉等關鍵詞搜索,平臺會自動跳出“堅決杜絕‘水軍’行為”這樣的警示頁面,但當記者把關鍵詞改為“推廣”之后,就搜出了大量帖子,記者以買家身份暗訪了一些賣家。
有賣家表示,機器刷評論容易被識別屏蔽,而真人目前不敢接代罵式評論,除非量大價高才會考慮。
記者進行了試驗,給一個帖子購買了套餐,帖子內容是攻擊杜撰出來的某個虛構人物,帶有強烈的不友善傾向。幾小時后,買的轉發(fā)、點贊、評論數(shù)據(jù)顯示了出來,但評論內容則都被屏蔽,賣家解釋一番之后退還了部分費用。
2023年9月,“兩高一部”聯(lián)合發(fā)布《關于依法懲治網絡暴力違法犯罪的指導意見》,明確將組織“水軍”“打手”實施網暴的,列為從重處罰的五種情形之一,將組織指使人員在多個網絡平臺大量散布侮辱、誹謗信息,社會影響惡劣的,列入適用公訴程序的情形。
從試驗看,法律的懲處、平臺的監(jiān)管都能起到一定遏制效果。但是在利益驅使下,“水軍”自然也不會就此收手,這必然是一場持久的較量。